印象·家乡 | 淤埋在翠屏湖底的乡思

文/蛮汉

当我开始懂得乡思之时起,我就发现我其实并没有家乡,我的家乡早就淤埋在那碧波荡漾的翠屏湖底下。

淤埋在翠屏湖底下的,是我真正的家乡,是我精神的原乡。1958年,政府要在这里建设地下发电厂,拦河筑坝,高峡出平湖,我的家乡就此淤埋在这湖底了,连同我的乡思。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当我拿起笔填写履历表的籍贯,我心里十分明白,作为家乡的那个闽东县城早已不在,眼下的居住地只是她的替代品。就好像青梅竹马的初恋,是多少妻妾续弦所不能替代的,她是我精神的原乡。

我现在坐在电脑前,这样嘀嘀嗒嗒地敲打着键盘,就是无法敲打出我那青梅竹马的家乡的模样。我把乡思的长篙深深地探入旖旎的翠屏水中,也无法触及湖底最为柔软的那一部分,长篙提起,留下的仅是一圈圈渐大渐远、渐远渐失的涟漪……

我后悔当初自己太小太小,对家乡的印象极为茫然。蹒跚的步履仅局限在居住的深宅老院里,甚至无法迈过大门前那高高的门槛。我是趴在高高的门槛上开始了对家乡的观察的。就如一位初征的士兵趴在战壕里观察前方阵地那样,我的视线跨过高高的门槛来到宅院门前那条由宽阔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在那条青石板街道上,当年,是否有外出游子或者赶圩人群的跫音曾敲响过我的耳鼓,上元夜月光灯影迎神赛会的热闹是否曾令我目不暇接,是否有哪一阵剃头挑子、引车卖浆的吆喝曾引起我好奇的张望,抑或是路过的锅边糊、麦芽糖小贩曾逗出了我长长的涎水:这一切至今仍无法揣想。

我是如何随着搬迁的人群离开家乡呢?是坐在木板车上摇摇晃晃的远去,还是蹲在竹筐里悠悠荡荡地被挑走?我最喜欢的拨浪鼓和老祖母的红绣鞋,连同我对家乡的所有观察,大约就是在那时遗落的。我还没来得及给幼稚的记忆编册归档,就把它天真地洒落在沿途的每一条道口、每一座桥边,而后坝高,水涨,湖平,它一定浸泡在那一片柔波下,被岁月的泥浆淤埋,淤埋成一段湿漉漉、软绵绵的历史。

后来,我是在李白“床前明月光”的诗句里,在老人们怅惘迷茫的眼神中开始读懂了乡思。多少次与同伴们在翠屏湖畔踏青春游,或湖上荡舟,或岸边野炊,一湖碧水总如绿酒般使人微醺,就在这醉意朦胧中,我总想掀开你翠屏湖碧绿的封面,索检我记忆中遗落在湖底的那些无序的章节和段落。

再后来,有一年大旱,阳光用这一湖碧水去擦洗蓝天,湖面降低了许多。只有拜造化所赐,我才能终于一睹我这浸泡在湖底的家乡。——然而这便是我朝思暮想的家乡么?眼前是一片坍墙颓垣,枯井废池,四处破砖败瓦,如同浴火的意大利庞贝古城遗址,也与我曾经到过的新疆戈壁滩上的交河故城遗址十分相似!可爱的翠屏湖水,柔情如斯,竟用它几十年温柔的耳鬓厮磨侵蚀摧残了一座美丽的家园!几十年来,在那碧波荡漾的湖水深处,进行的竟是这样一场令人目不忍睹的谋杀!那些携儿带孙前拥后唤来到湖边来瞻仰故园、重温旧梦的老人们见此情景,无不泪下沾襟,唏嘘成一片。我那淤埋在翠屏湖底的乡思,几乎被这目睹的现实粉碎。长期珍藏于心中的美丽怀想,也成了一幅再也不能装裱的残破画卷。当诗意不再,幽思难继,情又何以堪!

可是,在我正要与那份湿漉漉的乡思情感就此说告别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一篇报道: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的那一次爆发吞没了庞贝古城,后来,考古学家在遗址的挖掘中发现,一位庞贝人死在绘有植物花叶的壁画下,同时发现那幅壁画上刻有一句铭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无论是柔情的水还是暴烈的火,都可以摧毁一切。生终当死,寂灭就是一种永恒。就如死于绘有植物花叶的壁画下的那位庞贝人,一千九百多年来何曾微微地活动一下他的小指头?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这句铭文却在这场万劫不复的灾难中幸存了下来,它穿越时空的双重壁障,从一千九百多年前的意大利那不勒斯东南23公里的庞贝城,义无反顾地向我走来,此刻正穿刺过我的心灵,并且继续走向未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这淤埋在庞贝古城遗址下的思想非但没有寂灭,反而复活成一种永恒,至少是相对的永恒!它在向我昭示: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但美好的思想与情感是可以永恒的,至少在人间。

因此,我且慢告别这段缠绵的乡思。我的乡思淤埋在翠屏湖底,湿漉漉的,我要把她打捞上来,在阳光下晒干,然后用心灵小心地去缀补她,还原她。因为我相信,美好的情感是永恒的,至少在人间。

— END —

【文章转载自古田翠屏湖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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